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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文(節錄)

第七章 如何援助落後國家 (節錄)

近十億的人口仍然處於物質匱乏中,數百萬孩童因為生產意外沒能活下來,疾病和發育不良依然讓印度近半數的孩子形消骨瘦,這些人屬於被大脫逃遺留在後的人。如同往例,極大的不均也指出了消除它自身的方法。所有人都能享有可以協助脫逃的科學和技術進步,而我應該不須重述脫逃的利益或被留置在後的悲慘。位於南亞和東亞的一些國家,已經掌握迎頭趕上的契機,讓數百萬人民脫離貧窮,並拯救數百萬的孩童免於早夭。然而,明顯的不均等仍然存在。

自從二次大戰以後,富國嘗試提供外來援助以縮小差距。外援是資源從富國流向窮國,目標在於改善窮人的生活。在較早時期,資源流向剛好相反,也就是從窮國流向富國,這是軍事征服和殖民剝削的遺緒;之後,富國投資人將資金移往窮國以追求利潤,而非為當地人謀求較佳的生活。透過貿易,窮國原物料流向富國以交換工業產品,但只有少數窮國藉著出口原物料而成功致富,許多窮國的下場是成為外國的禁臠和國內形成不均。就歷史來說,外援本來是設計讓收受者獲益的工具,但結果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在過去,落後者最大的期盼,是向之前的脫逃者學習,但走在前方的人如果沒有堵住身後的隧道,後方的人就算走運了。此外,新富階級願意回頭幫忙,這是一種新現象。本章嘗試找出外援是否真的加快大脫逃的速度,或是由於混雜的動機、政治或導致意外後果的法律,而產生相反的效果。

……

援助的效益?
我開始研究援助和經濟發展時,覺得援助會產生效益似乎一目瞭然。像大多數的人一樣,我起始便假設援助必然奏效。畢竟,如果我是窮人,你是富人,你給我錢,或更好的狀況是,你每年持續固定給我錢,我就不會那麼窮了。認為這個直覺可以套用在援助的信念,是如此堅強(但現在我視之為援助幻象),以致許多人甚至拒絕思考援助或許是錯誤的可能性。這個直覺基本上屬於液壓式的援助,而如前所述,這是錯的。

援助的給予不是人對人,大部分的狀況是政府對政府,而且絕大部分的援助並非設計來讓人們脫離貧窮。前面對於實際援助體系的簡要描述,已經讓我們知道這點,然而我們尚未論及,在過去五十年裡,援助對於經濟成長和減少貧窮到底功過如何。關於援助以及關於經濟成長和貧窮的資訊,都有大量的數據。不同的國家受到不同的對待,有些國家獲得較多的援助,而援助金額每年都有變化。我們絕對能夠從這些數據找出援助做了什麼。或更精確地說,從人均或相對他們國民所得的比重來看,獲得較多援助的國家是否成長較快?當然,減貧和成長是兩件不同的事情,但理論和經驗都建議,經濟成長是解決貧窮最可靠和最長久的方案。

相較於本身經濟體的規模,中國和印度獲得的外援極少,但他們有偉大的成功故事;而非洲國家規模小得多,收到大量的援助(相對其規模),但經濟成長數據卻遠較平庸。由於援助機構往往讓援助雨露均霑,分給每個國家,較小的國家獲得的多於較大的國家,因此如果援助對成長是重要的,則較小型的國家就應成長愈快。如果只根據這個論點,則援助無疑已經失敗。當然,我們不該太快下結論。還有其他與援助無關的因素,可以解釋為何較大的經濟體成長較快,第六章已經提過一些。即使如此,這仍很難支持援助有助於國家更加快速成長的想法。

另一種研究援助成效的方式,是探究特別受到照顧的國家,也就是有強固殖民關係的國家(特別是法國的前殖民地),或基於政治原因獲得額外援助的國家(例如因為大衛營協定的埃及),或甚至是冷戰時期被視為對抗共產主義的堡壘(莫布杜統治下的薩伊)。無須多說,大家都知道這些國家的減貧紀錄通常很糟,而原因大家也都很清楚。在埃及、多哥、剛果,援助未用在經濟成長,而是用在支持當地政權繼續執政,即使如此做會傷害人民。

有人或許會認為,對腐敗和殘酷的政權提供援助,與我們現在所談的無關,而且也不應該納入發展援助裡。但這個藉口過於輕描淡寫,因為大部分這類型的援助並沒有限制使用目的,所以如果該政權選擇將援助用在發展上,確實可以這樣做;而且有很大一部分的援助也提供給人民的確有需要的國家。所以這些例子不能證明設計較佳的援助,或對不同類型的國家提供援助,沒有比較好,同時相當清楚地顯示:對人民窮困的國家給予不設限的援助,通常不是一個好主意。我還認為,在這些很糟糕的案例裡運作的力量,即使在較為有利的條件下都會是個問題。

探討對撒哈拉沙漠以南國家提供援助的下場,特別有啟發性。雖然極少數最窮的國家不位於非洲,但大部分最窮國家都在非洲。全世界最窮的四十個國家裡,除阿富汗、孟加拉、柬埔寨、海地、尼泊爾和東帝汶外,其餘都是非洲國家。非洲即便不是窮人之家,也是窮國之地。非洲國家獲得大量的援助,如果這些援助用在經濟上,應該會大幅改善經濟成長率。

……

對援助感到樂觀的人,會以2005至2010年最後一期為例,強調最近的援助已用於發展,而不是用在支持反共產主義的獨裁者。他們注意到,在這個援助比較明智的時期裡,愈多的援助帶來愈高的成長。或許如此。莫布杜確實已然遠去,但衣索比亞的梅勒斯政府在2010年,從美國、英國和世界銀行等共收到超過30億美元的援助。梅勒斯在2012年離世,他是非洲最殘酷、最獨裁的統治者之一;接近四千萬的衣索比亞人民每天生活費不到1.25美元,其中的兩千萬人每天以不到1美元來維持生活,這讓該國成為相信援助可紓解貧窮的人們關愛的焦點。梅勒斯是穆斯林基本教義的堅定反對者,這讓他成為美國的最愛。當然,美國有權選擇自己的盟邦,但如果援助是源自國內安全考量和國內民意的結合,因而將援助的行動看得比援助的成果來得重要,則我們的對外援助是為了我們自己,而非為了他人。

原物料價格的變動是非洲成長的關鍵因素之一。許多非洲國家長期以來都依賴「初級」商品的出口,其中大部分是未經加工的礦物或農業作物:波札那出口鑽石;南非出口黃金和鑽石;奈及利亞和安哥拉出口石油;尼日出口鈾礦;肯亞出口咖啡;象牙海岸和迦納出口可可;塞內加爾出口花生等等。眾所周知,全球初級商品的價格變動極大。當穀物歉收或全球需求上揚時,會導致價格巨幅上揚,但同樣可能發生戲劇性的價格崩盤,而這一切都難以預測。許多非洲國家擁有礦場、油井和大型農場,其他國家則對諸如可可和咖啡等商品的出口課稅,因此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上揚和下跌時,造成政府收入大幅擺盪,難以因應。我將在本章稍後比較來自大宗商品銷售的收入和來自外援的收入,但在目前,我們只須知道,大宗商品價格在1960和70年代初,大致呈現上升態勢,從1975年起穩定下跌,到了最近十年,像是石油和銅等部分商品再次上漲。從這些高價商品而來的收入是國家所得的一部分,所以商品出口蓬勃發展的經濟體不太可能沒出現成長,至少應該會成長一陣子。較正式的證據,證實了非洲的所得因應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上揚而成長。

生活窮奢極侈的人往往會下場淒慘,1975年之後大宗商品價格崩盤的後果也是如此。外國民間放貸者助長了非洲政府的管理不善,加上世界銀行蹩腳的建議,因此當價格崩跌時,情況變本加厲。這是造成圖一那種成長變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另一項重要因素雖具爭議但仍然合理,就是非洲國家現在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比過去要好得太多了,這部分原因是1980年代結構調整政策的遺緒,也因為現在非洲有許多訓練更佳的優秀財政部長和央行官員。如果我們想要評估援助所產生的效應,便須納入這些其他因素,包括大宗商品價格的枯榮。

在大宗商品崩跌之後的「壞」時期裡,援助迅速增長。這或許指出援助並未產生太多好的效應,但也或許顯示了某些較為正面的事情,也就是援助是針對非洲的苦難而來。確實如此,至少部分新增的援助是為了讓受助國得以「償還」舊負債,以避免違約發生。當援助尾隨差勁的經濟狀況而來——人道援助明顯便是如此——成長和援助之間出現負向關係,便正是預料中的情形!援助流向低成長國家,並非是援助失敗的標記,反而代表著成功——援助被送到有需要的地方。當救生艇船員救起溺水的水手,而這些水手全身濕透,因為瀕臨死亡而驚魂未定時,我們不應該將這些水手此時比風暴之前要來得糟糕的狀況,歸罪給這些救援者。

以援助為主題的研究者,發揮了極大的巧思(甚至更多的愚蠢)努力解析援助對於成長的影響,納入同時發生的其他事情,且嘗試考量援助對苦難有何成效。將其他因素納入考量是相對簡單直接的。即使考量其他影響成長的重要因素之後,援助(當成國家所得的一部分)和成長之間的相關性仍維持負向。這項事實並沒有決定性的影響,因為忽略了援助對苦難的效應,但仍然是重要的。類似的研究探討了投資產生的效應,例如投資在機器、工廠、電腦和基礎建設之類,能夠支撐未來繁榮的事務上,對成長的效應便非常顯而易見。相當明顯的,援助的功用不同於投資,然而舊有的液壓式援助理論,正是假設窮國窮得無法投資於未來,而援助可以填補這缺憾。再一次,不論援助可以做到哪些事情,這並非其中一項。

那麼援助對苦難的效應呢?或許援助真的有助於成長,但會受到援助是因應苦難而生的事實所抵消。弄清楚這件事就像面對典型的雞生蛋、蛋生雞問題一樣,因而難以有答案。雖然許多研究嘗試解開這個問題,但沒有一項研究真正讓人信服。實際上,我們已經知道通常如何研究這個問題。如果能找出一些援助的給予並非因應國家經濟表現不佳的例子,就能排除苦難這個因素而研究援助的效應,從而清楚看到援助對成長有何影響。有哪些例子呢?相較於小型國家,大型國家獲得較少的援助便是其中一例。政治上偏袒的盟邦或前殖民地獲得較多援助,則是另外的例子。如我們所見,這兩個思想實驗沒有一個得出援助具備正面效應的結論,反而輕易便招來質疑。

上述告訴我們什麼呢?不同的學者以不同方式面對。其中一些人認為,統計分析太過模糊,因此不能找到答案,因為檢視不同時期、不同國家的援助和績效,完全無法為這個問題找到解答。我個人對於研究結果抱持較正面的看法,但對於援助則是非常負面。許多捐助者仍然相信液壓概念,認為對窮國提供其原先難以負擔的資本,會讓他們有較佳的未來。但這和數據並不一致,因為援助不能像投資一樣運作,且事實上這整個想法一點道理也沒有,因為許多窮國不欠缺使用國際私人資本的管道。不論較小型的國家或政治上受到偏袒的國家,成長並沒有比較快,此一事實也是對援助的反證,但當然不是絕對如此,因為或許有其他因素造成大型國家成長較快、政治上受到偏袒的國家表現較差,但援助和成長的負向關係仍值得深思。許多政治上受到偏袒的國家是貪腐的,這不能被視為藉口,除非我們能證明,將不設限的援助給予較「佳」的政府會有所不同。

……

在某些情況下,富國要付出的成本並不高,甚至是零。有些策略很可能在政治上較為可行,像是事先市場承諾等策略已經小規模應用,且所有這些策略都沒有對窮國金援所造成的連帶問題。普林斯頓大學的學生有強烈的道德感,認為應該幫助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更富有,他們來找我談話,而我想要與他們討論的正是這些想法,讓他們不要再設想捐出未來十分之一所得這類行動,並且不要利用他們通常具備的強大說服才能去增加對外援助的金額。我告訴他們,從他們自己的政府著手,說服政府停止傷害窮人的政策,並支持讓全球化有利於窮人、而非傷害窮人的政策。這些是我們促進現在仍受困的人們展開大脫逃的最佳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