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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文(節錄)

戰神的臉
如果可能從電腦室或股票交易所發動戰爭而摧毀敵國,那就不再有戰場嗎?……如果今日的年輕人接到命令時問:「戰場在哪裡?」答案將是:「無所不在。」
──喬良上校和王湘穗上校,中國人民解放軍,一九九九年

我們的敵人也在培養打擊我們……金融市場的能力……我們不能在幾年後回顧今日時才發現,為什麼我們在面對安全和經濟的威脅時卻沒有因應對策。
──美國總統歐巴馬,二○一三年二月十二日

未來的戰爭
戰爭的目的之一是瓦解敵人的意志和經濟能力。聽起來可能出乎意料,但在瓦解敵人能力上,透過攻擊市場來毀滅財富比擊潰敵人的軍艦有效。金融戰爭是未來的戰爭,而在探索未來上,沒有人比國防部資深軍官馬榭爾(Andy Marshall)下更多工夫。
二○一二年九月一個下著雨的早上,坐在五角大廈會議室一張桌子旁的馬榭爾身體微向前傾,環繞會議桌坐著三位知名的投資經理人、三位證管會官員,和數位智庫專家,以及馬榭爾的幕僚。這些精心挑選出來的與會者要討論的主題是金融戰爭。
「這很有意思。」馬榭爾說。在靜靜聽了我們討論中國囤積黃金和可能用來當作削弱美元匯價的金融武器後,他終於開口說話。
連馬榭爾的同事都稱呼他「馬榭爾先生」以示尊敬,而九十二歲高齡的他確實德高望重。他的正式頭銜是國防部長辦公室網路評估處主任,非正式頭銜則是五角大廈未來長(chief futurist),專責展望未來,在沒有人知道威脅存在之前就預知並評估美國國防安全的威脅。馬榭爾從一九七三年來就擔任這個職務,歷經八任總統的更迭。
他參與國防策略的經歷還更早,可以追溯到一九四九年他加入草創時期的智庫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他的前同事和門徒可以列出一長串名單,包括卡恩(Herman Kahn)、施萊辛格(James Schlesinger)、倫斯斐(Don Rumsfeld)、錢尼、沃夫維茲(Paul Wolfowitz),和其他過去八十年來的重量級國安決策官員。從二次大戰以來,在戰略事務影響力的深度和廣度上,只有尼采(Paul Nitze)堪與馬榭爾比擬。
如果社會大眾對馬榭爾的名字比這裡提到的人陌生,那是刻意安排使然。他幾乎從未接受採訪或發表演講,也不公開露面,他的論述也大多屬於機密。在會議中他展現獅身人面獸般的沉靜,不發一語地傾聽很長的時間,偶爾說的幾句話則顯示他吸收了每個訊息,而且正思考三步以後的事。
雖然大多數美國人未聽過馬榭爾,中國軍方早已知曉這號人物。馬榭爾是二十世紀末「軍事事務革命」(revolution in military affairs;RMA)的主要理論家,他曾預測強大的電腦運算力將促成武器與戰略的大幅變革。精準導引武器、巡弋飛彈,以及無人飛機都是RMA的一部分。人民解放軍將領陳舟是近日幾份中國戰略白皮書的主要作者,他告訴《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我們徹底研究RMA,我們認為最了不起的人物是五角大廈裡的馬榭爾……我們翻譯他寫的每個字。」
馬榭爾深諳美國與中國的潛在衝突,事實上,他是美國在西太平洋與中國戰爭計畫的主要擘畫者。這個機密級的計畫稱作「空海整體作戰」(Air-Sea Battle),牽涉到遮蔽中國的偵察能力和精準飛彈,接著展開大規模空中武力和海軍攻擊。
現在,馬榭爾聽的簡報不是動力武器或空海戰術,而是主權財富基金、隱祕的收購黃金,以及美國聯準會政策對國家安全帶來的潛在威脅。
中國有超過三兆美元的美元計價投資,聯準會的決策若導致美元每貶值一○%,就表示有三千億美元的實質財富從中國轉移給美國。我們不清楚中國可以容忍多久其累積的財富遭受這種掠奪。如果中國無法在海空作戰上打敗美國,他們可以在資本市場發動攻擊。
當天與馬榭爾討論到的威脅與中國的軍事理論完全符合。包括金融戰爭和網路戰爭在內的無限戰爭(unrestricted warfare)理論,可以追溯其根源到一九九五年,當時北京軍事科學研究院(MSA)的王普豐少將發表一篇論文,題目為「信息戰爭與軍事革命」,文章先向馬榭爾致敬後,繼續寫道:

在不久的將來,信息戰爭將決定未來戰爭的形式。我們看出這個信息戰爭的發展趨勢,認為它是中國軍事與備戰現代化的一股驅動力量。這個趨勢攸關獲得未來戰爭的勝利。

中國人民解放軍在一九九九年取名《超限戰》的書中,更清楚地闡述此一學說。無限戰爭的戰術包括以無數種方式攻擊敵人,而不使用飛彈、炸彈、魚雷等動力武器。這類戰術包括使用散播生物、化學或放射性元素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以造成平民死傷和恐嚇人民。其他無限戰爭的例子還有網路攻擊,可以達到讓飛機無法飛行、打開水閘、造成停電以及關閉網際網路等效果。
近來金融攻擊也已列入王普豐和其他人最先闡述的系統性威脅清單上。《超限戰》在「戰神的面孔模糊了」章節中談到這個主題,寫作這本書的時間是在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後不久,而那場金融危機在一九九八年蔓延成全球金融恐慌。當時亞洲的危機主要由西方銀行家突然從亞洲新興市場撤資引起;西方主導的IMF提供的錯誤經濟建議,使得災難益發嚴重。從亞洲的觀點看,整個災難看起來就像西方顛覆他們經濟的陰謀。當時的情勢確實動盪不安,從印尼到南韓都引發暴發和流血。敵意升高到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迪(Mahathir Mohamad)和避險基金投資大戶索羅斯(George Soros)在一九九七年九月香港舉行的IMF年會上,爆發指名道姓的公開衝突。
中國比其他亞洲國家較少受到那場恐慌的影響,但他們趁機研究情勢,開始看清楚大銀行和IMF聯手足以造成社會的破壞、甚至導致政權更迭。當時中國對危機的對策是累積龐大的美元準備,以便在西方的債權人突然「擠兌」時不致受傷害。一九九七到一九九八年危機的教訓,總結於兩位中國軍事將領帶著詩意和先見之明的文字中:

西方世界一度令人讚嘆不已的經濟繁榮轉眼變成衰退,有如一夕間秋風掃落葉般……更嚴重的是,經濟的挫敗導致社會和政治秩序幾近崩潰。

中國走在我們前面,一九九七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刺激他們在一九九九年建立戰略金融戰爭理論。比較之下,美國對金融戰爭的思維直到十年後的二○○九年才逐漸成形,刺激的因素則是二○○八年更大的全球金融恐慌的衝擊。到二○一二年,中國和美國都已投入廣泛的努力在發展戰略和戰術金融戰爭理論。我們的小組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應召喚向馬榭爾和他的團隊簡報逐漸興起的威脅。
金融戰爭有攻擊和防衛兩個面向,攻擊包括對敵方金融市場的惡意行動,目的是阻斷交易和摧毀財富。防衛牽涉早期偵測攻擊和迅速反應,例如關閉市場和封鎖敵方通訊。攻擊可能包括先制攻擊或第二擊報復。在賽局理論中,攻擊和防衛合而為一,因為第二擊報復可以有足夠的破壞力以阻止先制攻擊。這套理論的脈絡與馬榭爾在一九六○年代初冷戰期間協助發展的核武戰爭理論一致,即所謂的相互保證毀滅(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MAD)。現在有一套相互保證金融毀滅(MAFD)的新理論正要興起。對馬榭爾來說,金融武器雖然是新的,嚇阻理論並非現在才有。
金融戰爭中不僅攻擊與防衛有所區別,實體目標(如交易所電腦)和虛擬目標(如商務關係)也大不相同。虛擬目標牽涉建基於信任的商務運作,一個看起來誠實無欺的實體可以透過耐心、重複交易而獲得信任,然後利用這種信任突然以大量惡意、操縱的買賣單來造成交易系統阻塞。
實體目標包括伺服器、交換器、光纖纜線和其他通訊管線的龐大網路,以及交易所建築本身。交易所的工程師或是敵人都很了解,藉由駭客攻擊來破壞這條電子鏈結中的某個環結,就可以造成混亂和迫使市場關閉,或至少暫時中斷。更猛烈的攻擊可以關閉市場幾週、甚至幾個月,視破壞程度而定。
二○○八年的金融崩潰不是金融戰爭造成的,但它向美國官員展示全球金融體系的複雜和脆弱。二○○七年十月到二○○九年三月間,約有六十兆美元的財富遭摧毀。如果這種大災難可以由無害的抵押貸款等金融工具造成,我們不難想像由深知體系運作方式的專家進行的惡意市場操縱,可能造成多麼嚴重的傷害。
所幸因為有馬榭爾和其他人,世人已愈來愈了解精心設計的網路金融攻擊造成的破壞,可能比任何傳統軍事攻擊的殺傷力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