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他們說這一天永遠不會來到


我在2013年開始撰寫這本回憶錄,有兩個目標。其一,我要寫下看法,指出狀似很不可能的進展,已在我們眼前浮現,雖然我們視而不見:在歐巴馬(Barack Obama)總統的第二任在職期間,也在古巴現任總統勞爾(Raul Castro)或他的兄長菲德爾(Fidel)去世之前,美國與古巴的關係即將正常化。當時,沒人相信。甚至我自己也懷疑,是否真會發生。接著,就這樣發生了。2014年12月17日,我早就預見的改變,是由兩國總統同時宣佈了──就在敵對五十五年之後。
第二個目標多了一些個人色彩,但也具有歷史的性質:通過「古巴革命」的稜鏡與美國的回應,我試圖瞭解1960年代這個世代的漫長歷史。在這兩個國家,這是相同的紛擾年代,也都接生了社會運動。美國主導的現狀,逍遙舒坦,但在第三世界的革命浪潮衝擊下,垮了下來,哈瓦那獨裁者巴帝斯塔(Fulgencio Batista)空有美國支持,只能逃之夭夭,這就如同,民權運動在美國對種族隔離現象的挑戰,從蒙哥馬利(Montgomery)、伯明罕(Birmingham)、塞爾瑪(Selma),再到哈林區(Harlem),異地並舉。古巴馬埃斯特臘山區(Sierra Maestra)這些長滿鬍鬚的游擊隊,與我們這些舊金山海特─阿什伯里區(Haight-Ashbury)的鬍子們相遇了。1960年菲德爾走訪聯合國,來到了哈林區、哈佛大學與好萊塢,美國的黑人、知識界與影世界都被電到了。那個時候,「民主社會學生會」(the 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 SDS)還沒有成立,我是密西根大學學生,與人約好,前往參加「公平對待古巴」(Fair Play for Cuba)集會。沒有人能夠逆料,兩國之間的喜悅、創傷與磨難,還會持續另一個五十五年。
關係正常化的契機,來得正是時候。就此,歐巴馬總統與古巴總統勞爾‧卡斯楚創造了各自的傳承。關於菲德爾‧卡斯楚的謝世傳言,說他已經走了,或是很快就要走了,這類謠言總是去了又來,不斷出現,i現在,在他走出人生舞臺之前,兩國關係開始正常化了。來日,在他的葬禮舉行時,美國總統很有可能出席,可以在場;美國早該向古巴致意,若是屆時才有機會,雖然遲到,卻也象徵美國與古巴的關係史,已經更上層樓。(反之,一旦這麼重大的世界事件發生,在各國領袖當中,如果歐巴馬總統是唯一無法前往參加的人,那麼在我看來,這會是非常讓人羞愧與難堪的時候。)
正常化的預測已然落實,美古關係的漫長歷史仍然可能遭人遺忘,或者,凍結在刻板的認知之中。不過,此時此刻,至少我們仍可期待,來日將有不同;鑒往知來,過往的歷史如今也合當探索。
在構思與撰寫這本書的時候,我請里卡多‧阿拉爾孔(Ricardo Alarcon)做為夥伴,他是古巴人,如同我自己,將近六十年之前,我們都是激進派學生領袖。阿拉爾孔在哈瓦那大學,我在密西根大學擔任《日報》(the Daily)主編。我們兩人都是哲學系研究生,半途中輟,投身於我們願意獻身捐軀的信念。後來,他成為古巴革命的高階領導人,出任外交部長、聯合國代表與國會議長。我自己的經歷則是40年的社會行動,遭致十次逮捕,被控策劃陰謀,並有公民不服從的紀錄,我還擔任了加州議會議員十八年,從事很長時間的寫作與教學。我所身屬的許多社會運動改變了很多美國文化,但並沒有能夠取得政治權力,因為有些國家領導人被暗殺了,我們從事社運的潛能、我們這個國家的潛力,毀於一旦,無從完整發揮。我站在羅伯‧甘迺迪(Robert F. Kennedy)靈柩旁的儀仗隊,頭戴橄欖綠的古巴軍帽。我的行裝不會讓羅伯犯難,他原先是菲德爾‧卡斯楚的敵人,後來,他有了變化,主張對話,是共存路線的堅強支持者。
這本書可以說是一種考古挖掘,數十年的經驗與教訓盡在其中,我們理當值得學習與辯論,庶幾不至於重蹈覆轍。唯有瞭解我們共同的過去,我們才能瞭解,正常化這個突破何以能夠出現,並進而瞭解古美關係的糾結,會從這裡走向何方。本書起自預測,但既可當作是歷史,也能作為序幕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