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大讀書時,我與鄭欽仁、李永熾老師非常親近,一直想研究漢魏晉南北朝思想史,所以經常向鄭老師借這方面的書。後來因為讀到余老師幾篇思想史的論文,興趣才漸漸移到明清與近代。申請普林斯頓大學時,我的博士論文計畫其實是戰國思想到漢,即先秦思想由百川競流到變成湖泊這一段轉變,或是明末的思想家劉宗周。但是到普大與余先生首次見面時,余先生說史語所有傅斯年檔案,用檔案治史的機會是非常難得的,何不就做傅斯年,這才決定了我的論文方向。後來我回過頭一想,如果照原來的計畫寫劉宗周,用英文要如何表述劉氏那些深奧難解的觀念啊!儘管後來得到博士學位回到史語所之後,我仍寫過幾篇與劉氏有關的論文,但是比較系統地探討劉氏也就胎死腹中了。

早先連一張英文便條都沒寫過的我,到了普大後,突然跳進一個漩渦中,每天為動輒一篇三、四十頁的學期報告(每學期至少有三篇)擔心,光是 Wade-Giles 拼音,和英文 footnote 的作法就讓我感到很為難了。當時,我認為最簡單的辦法是隨手揣一個範本在手中。正好余老師在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發表了“O Soul, Come Back!”一文,隨手給了我一本抽印本。此後兩年時間,只要是動手寫英文報告時,我便先翻一翻抽印本,然後下筆。圖書館中鄰座的同學 David Wright,則每每手持一本 King James 的聖經,隨手翻閱之後再下手。

最近余老師在他的回憶錄中提到,他剛在哈佛作博士生時,交給費正清的第一篇報告,所有英文的拼音都錯了(用費的話說是「Your pronunciations are all wrong」),這也是我剛到普大時的窘境。在出國讀書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一個 Wade-Giles 拼音系統,在申請學校填寫我的英文名字時,還頗為此苦惱一陣子,後來想起有一本很受注意的英文書多次引用了我的少作《章太炎的思想》,所以便將引文處我名字的拼音照抄下來。到了普大不久才發現其中有一個小小的失誤:「森」應該是「sen」,而不是「shen」。直到去年我回母校客座時,系秘書還問我,你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究竟應該怎麼拼? 還記得第一次交學期報告時,連梁啟超的名字都拼錯了。同學問我「梁ㄐㄧˋ ㄐㄧˇㄠ」是誰?原來我少打了兩撇,「梁啟超」讀起來變成了「梁ㄐㄧˋ ㄐㄧˇㄠ」。

我在普大讀書的五年多,記憶中余老師除了上課時間以外,通常在家工作,但每週四下午是他的 office hour,學生可以在這個時間任意推門而入,向他請教問題,所以我也常在這個時候進去見余先生。余先生當時的辦公室在 Palmer Hall,是全系最大的一間,這個辦公室原本屬於系主任 Marion Levy 教授。Levy 教授是T. Parsons(帕森思)的高足。他個性雄豪,出門必拄一支龍頭拐杖,並牽著一隻據說是南斯拉夫總統送的大狗。有學長告訴我(不知是否可靠),他曾在這個房間用鐵籠養了一條巨蟒,冬天需要用電燈照射取暖。有一年 Levy 出訪太久沒有到辦公室,沒想到巨蟒居然被烤死了。

余先生的辦公室有前後兩間,外面一間滿貯書籍,同時也有一張大的木桌供上課之用,裡間除了書本之外,則是一張優美辦公桌及沙發。我們一群學生常常在上課前便圍在大桌前閒扯,這時余老師往往在裡間奮筆疾書,簽字或填各種表格。余老師的英文工整秀麗,寫在黃色的英文稿紙上,優美異常。...繼續閱讀